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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記者葉璟頤/專題報導】阿根廷總統哈維爾．赫拉爾多．米雷伊（Javier Gerardo Milei)自 2023 年底就職以來推行的激進自由市場改革，正面臨執政以來最嚴峻的考驗。2024 年 10 月初，阿根廷披索兌美元匯率在一天內暴跌超過 6%，外匯存底告急，政府被迫尋求美國 200 億美元貨幣互換援助。而在此之前，米雷伊領導的「自由前進黨」 在 9 月份布宜諾斯艾利斯省選舉中遭遇重大挫敗，僅獲得 33.9% 的選票，遠低於反對派的 47%。這場被視為 「經濟改革中期考試」的選舉失利，折射出阿根廷民眾對米雷伊 「休克療法」 的不滿情緒。本專題深入分析米雷伊改革的理論基礎、實施效果及面臨的結構性矛盾，探討阿根廷經濟轉型的可能路徑。
一：米雷伊實驗的理論基礎與實施路徑
1. 奧派經濟學的忠實實踐者
哈維爾．米雷伊，這位被外界稱為 「阿根廷版川普」 的極右翼總統，是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堅定信奉者。他在競選期間就明確提出要推行「經濟休克療法」，包括財政緊縮、匯率出清、放鬆管制和削減補貼等一系列激進改革措施。
政策包括：
- 財政緊縮：大幅削減政府開支，實現 14 年來首次財政盈餘
- 匯率改革：一次性大幅貶值後實行爬行盯住匯率制度
- 放鬆管制：取消多項外匯限制，允許資本自由流動
- 稅制改革：降低企業所得稅，取消農產品出口關稅
2. 改革初期的積極信號
米雷伊政府的改革在短期內確實取得了一些積極成果：
- 通脹得到控制：從上任時超過 25% 降至 2024 年底的 3% 以下
- 財政狀況改善：2024 年實現 20 多年來首次財政盈餘
- 外資開始回流：推出大型投資激勵制度 (RIGI)，吸引礦業巨頭投資
據阿根廷中央銀行(BCRA)數據，截至 2024 年 11 月底，阿根廷外匯存底達到 309 億美元，中央政府債務總額為 4625.52 億美元。
二：貨幣危機的爆發與應對
1. 披索暴跌的時間線
2024 年 10 月初，阿根廷金融市場突然爆發劇烈動盪：
- 10 月 1 日：披索兌美元匯率開始出現異常波動
- 10 月 3 日：單日貶值超過 6%，創下歷史最大跌幅
- 10 月 4-6 日：中央銀行連續三天拋售 11 億美元外匯存底干預市場
- 10 月 8 日：與美國簽署 200 億美元貨幣互換協定
2.外匯存底危機的深層原因
阿根廷外匯存底長期處於脆弱狀態：
- 存底規模有限：2024 年底僅 262.22 億美元
- 民間藏匯龐大：阿根廷人 「床墊下」 的美元高達 2712.47 億美元，是官方存底的 10 倍以上
- 外債壓力：2024 年 11 月有 5 億美元外債到期
經濟專家分析指出，米雷伊政府的「外匯自由化」 政策在外匯存底不足的情況下推行，相當於 「給慢性病人下了急性猛藥」。一旦市場預期發生逆轉，有限的外匯存底難以應對大規模的拋售壓力。
3. 政策轉向：從自由市場到資本管制
面對危機，米雷伊政府不得不考慮重新啟動資本管制，這與其自由市場理念形成鮮明對比。這種政策轉向反映了意識形態在現實經濟壓力面前的妥協。
三：政治挫敗與民意轉向
1. 選舉失利的政治信號
2024 年 9 月布宜諾斯艾利斯省選舉結果：
- 自由前進黨：33.9%
- 裴隆主義反對派：47%
- 其他政黨：19.1%
這一結果具有重要意義：
- 布宜諾斯艾利斯省選民占全國總人口的 40%
- 被視為 2025 年中期選舉和 2027 年總統大選的風向標
- 標誌著民眾對米雷伊改革的支持度大幅下降
2. 民生困境與社會不滿
米雷伊的 「財政休克」 改革雖然抑制了通脹，但也帶來了嚴重的社會代價：
- 生活成本飆升：電價上漲 60%，天然氣費用增加 2-3 倍，食品價格平均上漲 200%
- 企業倒閉潮：中小企業大量倒閉，製造業斷崖式下滑
- 就業壓力：青年失業率攀升至 34%
- 貧困加劇：貧困率一度超過 50%，為 20 年來最高
阿根廷民眾表示：「米雷伊告訴全世界阿根廷經濟越來越好，可我買的麵包卻越來越貴。」 這種現實感受與官方數據的差距，成為選民不滿的主要原因。
四：結構性矛盾的深層分析
1. 阿根廷經濟結構的特點
阿根廷經濟呈現典型的「資源依賴型」 特徵：
產業結構分析（2023 年數據）：
- 農業：佔國內生產總值約 9.5%，但佔出口比重超過 40%
- 採礦業：佔國內生產總值 3.2%，鋰礦資源居全球前三
- 製造業：佔國內生產總值 14.7%，相對薄弱
- 服務業：佔國內生產總值超過 60%
主要出口產品：
- 大豆：年產量超 5000 萬噸，出口量全球前三
- 玉米：年產量 3500 萬噸
- 小麥：年產量 1800 萬噸
- 牛肉：年產量 270 萬噸，出口覆蓋 130 多個國家
2. 比較優勢與價值觀念的衝突
核心矛盾在於：
- 經濟現實：阿根廷的比較優勢集中在農業和資源產業，最自然的貿易夥伴是製造業強國中國
- 政治理念：米雷伊堅持 「融入美元圈，加入西方自由市場」 的戰略目標
矛盾的具體表現：
- 美國與阿根廷在農業領域存在直接競爭關係
- 中國是阿根廷大豆、牛肉等農產品的最大買家
- 米雷伊的意識形態傾向阻礙了與中國的深度合作
3. 中阿貿易關係的新發展
儘管存在政治理念差異，經濟現實推動中阿貿易合作不斷深化：
2025 年 9 月重大突破：
- 中國連續兩天從阿根廷採購 130 萬噸大豆
- 交易金額約 7-8 億美元
- 採用人民幣結算，每噸價格較國際市場低 5%
貿易數據變化：
- 2024 年中國自阿根廷大豆進口佔比僅 3.9%
- 2025 年 9 月訂單後佔比提升至 5.2%
- 阿根廷計劃 2025 年對華大豆出口突破 500 萬噸
這一合作模式體現了「經濟現實主義」 戰勝「政治意識形態」 的趨勢。
五：國際援助與地緣政治博弈
1. 美國 200 億美元援助的戰略考量
美國援助的主要形式：
- 貨幣互換協議：200 億美元，用於穩定匯率
- 債券購買計劃：直接購買阿根廷美元計價債務
- 外匯市場干預：在必要時直接購買披索
美國的戰略利益：
- 維護米雷伊這位 「意識形態盟友」 的執政地位
- 確保美國跨國集團在阿根廷礦產、能源領域的利益
- 防止阿根廷政治左轉，維持拉美地區的地緣政治平衡
2. 援助引發的爭議
美國國內對援助阿根廷存在強烈反對聲音：
- 美國農民認為阿根廷取消大豆出口稅損害了美國大豆出口
- 2025 年 9 月中國從阿根廷採購大豆導致美國大豆價格下跌 1.2%
- 美國大豆對華出口額從 2023 年的 142 億美元降至 2024 年的 110 億美元
美國大豆協會主席凱萊布・拉格蘭德表示：「農民們看到的新聞標題，不是美國政府如何與中國達成貿易協定，反而全是向阿根廷提供 200 億美元經濟援助的內容。」
六：改革前景與政策建議
1. 米雷伊改革面臨的三重挑戰
(1) 政治挑戰
- 國會席位不足，政策推行阻力重重
- 中期選舉臨近，政治壓力不斷增大
- 社會不滿情緒上升，抗議活動增加
(2) 經濟挑戰
- 外匯存底持續緊張
- 債務負擔沉重
- 結構性問題尚未解決
(3) 社會挑戰
- 貧困問題嚴重
- 就業壓力巨大
- 社會分化加劇
2. 可能的政策調整方向
短期措施：
- 維持匯率穩定，避免進一步貶值
- 控制通脹，穩定物價水準
- 改善民生，緩解社會不滿
中期策略：
- 重新評估資本帳戶開放的節奏
- 加強與中國等主要貿易夥伴的合作
- 推動產業結構多元化
長期規劃：
- 發展製造業，減少對資源出口的依賴
- 完善社會保障體系
- 建立更加穩定的政治經濟制度
3. 專家觀點與建議
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(IMF) 建議：
- 維持財政紀律，控制政府開支
- 推進結構性改革，提高經濟效率
- 加強國際合作，吸引外資流入
經濟學家薩爾瓦多・迪・斯特法諾分析：
- 預計 2025 年披索年貶值率將達到 21.8%
- 到 2025 年底匯率可能達到 1250.2 披索兌 1 美元
- 建議政府減緩貶值速度，穩定市場預期
七：結論與展望
1. 米雷伊實驗的啟示意義
米雷伊的經濟改革實驗提供了重要啟示：
- 意識形態與經濟現實的平衡：純粹的意識形態驅動的經濟政策往往難以在現實中持續，需要根據具體國情進行調整。
- 改革節奏與社會承受能力：激進的改革措施雖然短期內可能取得成效，但如果超過社會承受能力，最終會導致政治反彈。
- 開放政策與風險管控：資本帳戶開放必須與充足的外匯存底和有效的風險管控機制相匹配。
2. 阿根廷經濟的未來路徑
阿根廷經濟的長期發展需要解決以下關鍵問題：
- 產業結構優化：從單一的資源出口型經濟向多元化經濟轉型，發展製造業和高附加值產業。
- 國際合作策略：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前提下，發展與所有主要經濟體的互利合作關係。
- 政治經濟制度建設：建立更加穩定、可預測的政治經濟制度，增強投資者信心。
3. 全球經濟治理的思考
阿根廷的案例也反映了全球經濟治理面臨的挑戰：
- 發展模式的多樣性：不同國家應該根據自身國情選擇適合的發展道路，不能盲目照搬某種理論模式。
- 國際合作的重要性：在全球化時代，各國經濟相互依存，需要加強國際協調與合作。
- 政策的靈活性：經濟政策需要根據形勢變化及時調整，保持必要的靈活性和適應性。
主要數據來源：
- 阿根廷中央銀行官方統計 (BCRA)
- 阿根廷國家統計局 (IDNEC)
-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(IMF) 報告
- 中國海關總署進出口數據
- 美國農業部統計數據 (USDA）
新聞參考資料：
- 阿根廷《號角報》《金融界報》《側影報》相關報導
- 中國駐阿根廷大使館經濟商務處報告
-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研究報告
- 阿根廷農業發展基金會分析報告
- 羅薩里奧穀物交易所市場報告
- 《施展世界》
採訪對象：
- 阿根廷經濟部長路斯．卡普托（Luis Caputo）
- 經濟學家薩爾瓦多・迪・斯特法諾（Salvador Di Stefano）
- 美國大豆協會主席凱萊布・拉格蘭（Caleb Ragland）
- 中國糧食集團相關負責人